年终岁首，是一年天气最冷的时节，也是过去部队老兵退伍、新兵下连的日子。每年这个时候，我都会回想起自己当年下连前后发生的事情，沉寂多年的往事便从尘封的记忆中浮现出来。

　　时间回到52年前——1973年。元旦过后，刚刚戴上领章、帽徽高兴没几天的新兵们，又出现了考虑下连分配去向的烦恼。据参加集训的老兵透露：新兵下连除少数分到团机关和直属队外，其余大多数不是分到厂矿执勤连队，就是司法管理机构的执勤连队和农场军农生产连队。

　　同大多数同志一样，我是机关和城里单位想去不敢想，当然也不情愿穿上军装还去种地劳动，但更怕分到司法管理机构的执勤连队。因为小时候从电影、书籍上的描述看，凡是坏人都是青面獠牙，令人恐惧。所以，当宣布我被分配到农场的生产连队时，虽然有点不开心，但一想到不和坏人打交道，又感到有点万幸。

　　尽管原先对到农场当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，但真正到了连队，看到的情况还是完全颠覆了我们这些新战士原来的认知。

　　早饭后从西安交大东门外的皇甫庄小学乘卡车出发，经过大半天的颠簸，大约下午四、五点到达连队——驻扎在大荔县黄河滩岸边的独立师农场一营二连。迎接我们的见面礼是，茫茫河滩吹来的尖叫刺耳的狂风，里着遮天蔽日的风沙，吹到脸上像针扎一样，搅起的沙土打得人睁不开眼。往前走路要侧着身子、弯着腰、扭着头，不小心就会碰到别人身上。特别是在从连部上来的风道上，一阵疾风能把人刮倒。

　　更让人想不到的是眼前的环境。过去看到回乡探亲的战士穿的干干净净、精神飒爽，由于长年训练劳动，欢迎我们的老兵穿着都很陈旧，有的还在袖口、肘部、膝盖上打了补丁。从电影上看到的部队营房整整齐齐、窗明几净，而眼前是土坯砌起来的低矮、灰暗的草房，用木板钉成的房门，战士们全都睡通铺。原来盼望的是水龙头一开水流哗哗，现实的情况是要用马车到沟底去拉水，每个班放一个存水的水缸。厕所在营房墙外的沟边边，与宿舍中间隔着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晒麦场，深更半夜上厕所，去也不是，不去也不是。这样的条件，连我老家的农村也不如。

　　就这样，新补入连队的战士，开始多多少少都有些情绪低落。来自条件较好地区的同志，都不愿意把连队的真实情况告诉家里。本来连队的地址是“陕西省大荔县××公社××大队××部队××分队”，有的同志怕乡党、同学笑话，硬要在发信地址加上“西安市”3个字，写成“陕西省西安市大荔县……”。和我同时分到连队的陕西咸阳、甘肃泾川几个高中文化程度的同志，觉着自己是“知识分子”，参加生产劳动是大材小用，没事就躺在晒麦场堆的花生包上，一边嚼着生花生米，一边倾吐心中的郁闷情绪。

　　除了要适应环境，互相之间的磨合也需要一个过程。分到连队的这批新兵来自陕西、河北、四川、江苏、甘肃等不同省份，说话口音南腔北调，在交流中出现了许多笑话。当时连队晚上设两个固定哨位，为了防止坏人袭哨，哨兵与哨兵之间要传递口令。由于不同省份的口音差别很大，传着传着就走歪了。如把“西藏”传成“洗澡”，把“苹果”传成“屁股”，还有时传成谁也听不明白的生辟词汇，惹得连里干部啼笑皆非。要是遇到半夜紧急集合，更是手忙脚乱，洋相百出。有的把裤子前后穿反了，有的穿了别人的鞋子，有的背包打的没有章法，出去没跑几步被子就散开了。真应了“老兵怕哨，新兵怕号”那句老话。

　　连队不同于家庭，需要用文字表达的机会比较多。从边远贫困地区入伍的同志，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不在少数。班里学习轮流读报纸，常常出现念错别字的现象，如把“不偏不倚”念成“不偏不奇”，把“撤军”念成“撒军。一般错了也就算了，错的太离谱就会引发一阵轰堂大笑，弄得这些同志从此在班务会上不敢发言。有一个新战友，写信把寄信与收信地址的位置弄反了，结果这封信件转来转去，逛了一趟西安，最后又回到了连队。

　　为了帮助我们这些远离家乡、远离父母的青年尽快适应环境，融入连队生活，党支部想了好多办法。指导员给大家上课，讲解我军既是战斗队、又是生产队和工作队的光荣传统，介绍延安时期王震领导的三五九旅把南泥湾变成陕北好江南的故事。邀请农场领导介绍建场初期，部队指战员和职工白手起家、艰苦创业的事迹，列举多年来对部队建设的贡献，从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大背景，分析讲解建设军粮补给基地的意义，使大家慢慢感到豁亮多了，情绪逐步振作起来。多少年过去了，“手中有粮，心中不慌；脚踏实地，喜气洋洋”的道理，还深深地扎在脑海中。

　　下连不久就是春节。炊事班安排初一早上吃饺子，各班把面粉和饺子馅打回来，班长和老兵手把手教我们怎样把面皮擀匀，把饺子馅包满，后来又教我们揉馒头、补衣服、迭被子。为了争取下第一㶽，各班之间开展包饺子竞赛，饺子出锅后又互相赠送。连里干部都下到各班，同大家一起分享动手劳动的喜悦，一阵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。

　　春节后滩地还没有解冻，连队安排了一些适应性学习训练。连长带领尖子班表演打坦克，指导员讲解连队调防前在青海冰天雪地条件下完成执勤任务的故事。各排的黑板报刊登连队的好人好事，老兵帮助新兵熟悉周围的村风民俗。同时，团支部、革命军人委员会在学习训练间隙，安排蓝球、拔河、打朴克等娱乐活动，营造温暖快乐的氛围，转移新兵的注意力。晚上安排写家信和新老兵谈心活动，旯旮拐角都有人，一旦发生“撞车”，惹得双方都哈哈大笑。

　　这段就像发生在昨天的经历，是我们从一个懵懂青年成长为一名战士的重要节点。迈过了这一步，慢慢融入到生动活泼、龙腾虎跃的连队生活，后面的路子就顺了。这年11月份，我光荣加入党组织，成为全团新战士中当年入伍、当年入党的两名同志之一。同年12月份，调到连部当文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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